cantarella

竹园主人多爱宠,内嬖一人名金哥,性如火,无常情,爱则情深如许,否则弃若敝履。

【小楼十八陈酿】瑞鹤(无情中心)

跟敏-感-词搏斗到最后一刻……但愿能发出来

错别字和语病待慢慢细修……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辽宁省遭遇百年难遇的酷暑天气,大片输电线路过载,造成沈阳市区大规模停电。省博物馆两个备用电路先后跳闸,防盗系统失效十四分钟。恢复供电后,库房中国家一级文物瑞鹤图及宋高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玉玺被盗。


  警方高度怀疑被盗文物已经在二十四小时内流出海外,第一时间联合国际xj组织在世界范围内秘密搜索,同时借反FXS战争胜利八十周年的机会,打破元以前书画不出境的规定,高调安排卢浮宫特展,调用从未对外展示过的清代仿制品参与全程运输及布展,以期降低文物被再次转手的风险。


  特展前日,瑞鹤图安然回归。经紧急讨论,为感谢国际势力在寻回国宝中提供的无私援助,特许真迹在卢浮宫展出三天,然后由有关部门协助辽博回收,护送回境内。而玉玺线索断绝,消失于茫茫黑市,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现身。


  


  靖康二年,五月。汴梁城破。


  眼前的暗格又小又浅,李归燕把木盒卡进去,再要塞进整个包袱,上面的盖板就合不上。他反复尝试,外面催促声换作几波远去的马蹄,只有断续孤独的嘶鸣提醒他,他还没被完全抛弃,至少老马还在等他。


  他徒劳地用手指把暗格底面的石砖缝都抠了一遍,颓然坐倒在地。盒子滚落,包袱散开,露出各自庇藏的东西,如同幼儿抓周一般摊开一地。


  片刻后他便有了决断。  


  这是一块二寸见方的白玉雕龙纽质,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字。李归燕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把它拿在手里摩挲,他从字里行间刮出一点残存的红泥抹在额头上,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把它抛入金明池。


  金明池是水军的演练场,在汴河上要搁浅的大船在里面能畅通无阻,水底淤泥厚密,坠物落底后便会被渐渐吸入,即使池水干涸也难复见天日。玉质不腐,藏于湖底,也算殉国。


  李归燕翻身上马,向着北面逐渐逼近的嘶喊狼烟奔去,从此再没有踏上中原故土。


  


  绍兴八年,这是临安作为南宋帝都的第一个中秋。


  从初具规模的皇宫大内到百年经营的瓦舍勾栏,无不灯火通明,如见昔日金翠耀目。罗琦飘香,箫鼓喧空,宛如汴梁夜宴。而场面开阔,远近纵深的西湖十景更胜拥塞不堪的汴河,让那些习惯躲在豪门深院里的人也能找到属于各自的一角临安盛世。


  御前正三品掌事公公鱼归儒在入宫前就是孤寡一人,如今更没有什么要团员的亲戚,于是在这日子里领了桩差事,得出宫跑上一趟。


  他按着汴京的节气围了夹棉斗篷,这会正被临安的暖秋捂出一头汗,顾不得体面,把轿帘大敞着透气。


  小轿灵巧地从灯市花鸟市接踵摩肩的人流中穿过,兜了满满一厢烟火气,又在逼近青灰巍峨的城墙时散去。


  鱼公公与城门守军对过通牒,抬头看到月近中天,便撇下轿夫侍从,换骑驿马,提上盏灯笼只身出城,沿着官道一溜轻快地跑远,倒像是个秉烛夜游的公子哥儿。

  

  城北百十里,吴兴野渡迎来南归的扁舟。


  那扁舟不过一叶,浮在波澜不兴的太湖水上,看似轻若鸿毛。船舷船舱乌黑一体,不见帆浆而无风自动,准确地靠在码头上。


  船上冒出来四个劲装后生,各自拿一个轮毂,向船舷两面探身下去略有操作,然后领头的点着码头朽木跃上岸边,对着芦苇深处吹了声哨子,另一个从船舱里掏出一卷绳索,开始在船头穿引辕轭,剩下两个则直接动手把船尾给拆了,七手八脚拼到船舱上。不过眨眼功夫,若不是还浸在水里,这扁舟已经变成一辆看起来颇为宽敞的马车。


  马蹄声接连响起,四匹黑马从芦苇荡里露出脊背,一个踩着一个的蹄印,在这湿陷的沼泽里鱼贯而出。


  鱼归儒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传说中精通机关遁甲的大捕头秀了一手船变马车,策马上前作揖道,“成大人一路风尘,下官鱼归儒,恭候多时。”


  车厢里只应了一声“有劳鱼大人。”


  宋朝抑武重文,照理说这位成捕头正三品的武官,见到正三品的文官,即便文官是内侍,也是要下车拜见的。鱼归儒体谅这位大捕头腿脚不便,静候片刻,只等那四个侍卫再拼出个轮椅出来,谁知他们齐齐抱拳回礼后,三个翻身上马,一个驾着马车便走,竟是连客套招呼都欠奉,转眼已经行出丈余。


  鱼归儒冷笑一声,倒提宫灯一抡,火花飞溅而出,他扬手袖风席卷,将一点星火逼向车窗,像是带着油一般,瞬间把布帘吞没。漆黑的芦苇荡里火光一闪,留下残影里一张苍白的脸,犀亮的眼睛在肇事者身上锁住一瞬,余光未尽前便又转了回去。


  “不愧是小楼的机关。”鱼归儒赞了一声,他刚刚打出的这点火星,若是落在寻常马车上,此时已经连车带马烧成一团火球。而眼前这辆看似朴素简单,显然材质特异,既能下水不漏,亦能辟祝融。他飘身而起,恭声道:“多有得罪,只是成大人还请留步,你带回来的那样东西,我需先验一验!”


  四个侍卫各自亮出兵刃,却听得无情轻叹道:“无妨, 你验。”


  鱼归儒从窗口翻入马车,一眼看到放在无情膝头的那个盒子,劈手便夺。盒子轻易入手,他见这位大捕头毫无反应,忍不住变招向下一沉,堪堪触到那一袭柔软的白衣,还未摸着衣下皮骨,颈侧便一凉。武人本能让他逆转真气,倒飞出去,在狭窄的车厢里控制不住力度,狠狠撞上车顶才止住。


  鱼归儒飞快调整好姿势,在无情对面的位置上坐好,对着他的灯笼吹了几口气,火苗立刻烧得旺了不少,放在地下,把车厢里的一应人事都照出锋锐的阴阳来。


  他在灯火里故作尴尬地说:“成大人这车厢里可太暗了,让我险些摸错了地方。”


  那灯笼里外通透,无情一眼望去,看不见有多余的地方能藏得住火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暗自盘算结构。


  “陛下命我迎接传国玉玺,可是在此盒中?”


  “正是。”


  鱼归儒收起轻佻,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果然是一方玉玺。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手套戴上,捧起玉玺凑着灯火从各个角度仔细参详。


  待无情在心中把灯笼的原理大致想明白,鱼归儒也放下那枚玉玺,额上渗出一层薄汗,脸色如被人用刀架着脖子一般难看。


  “成大人,这……”这玉玺形制雕工如汴京宫中所用那枚别无二致,连几处沁色纹理都一模一样,即便是他在御书房当值多年,日日所见,也看不出破绽。正因为这般相似,简直便是真品,让他背后冷汗浸透了官服。


  今上当年在应天的时候还只是个王爷,身边自然不可能带着玉玺。汴京从被围到城破仓促数日,太皇和兄皇被掳北上,金军把皇宫洗劫一空。朝廷辗转扬州、济南等多处,常年连个能体面上朝议事的大殿都没有。直到南北分治局势渐定,皇帝终于选定新都,急着寻回传国玉玺的心思便成为了公开秘密。神侯府之主不在临安数月,朝中在野早有猜测其正是奉命北上寻找玉玺去了。


  “我此次北上,在五国城得见太上皇,按其亲口所述,于金明池外的皇家别院地宫废墟里寻回此物。”


  汴梁城破时,秉笔太监李归燕奉太上皇密令藏匿传国玉玺。而鱼归儒早在十二年前的一个雨夜,就从怀中渐渐冰冷的师兄口中得知,太皇当年托付给他藏匿的玉玺,已被他亲手投入金明池底。哪怕排空池水,也要出动千百劳力掘地三尺找才可能寻回。无情于众敌环伺中得以面见太皇,并说服太皇心甘情愿把传国玉玺交给康王,已是能前人所不能。但这条线索走到最后也该是死路。按着太皇的指引寻去皇家别院,绝不可能取得真正的玉玺。


  那么手中这明明是个玉玺的东西,究竟从何而来?


  鱼归儒有太多问题梗在喉咙里,末了只哑声问道:“你……果真见到了太皇?”


  无情不语。


  鱼归儒觉得眼前彷佛有个巨大的虚影,是原本无缘皇位的康王,是力主迎回大统的文官集团,是节节败退的前线和繁荣富庶的南方,“太皇果真是自愿说出玉玺所在?”


  无情点头答道:“是。”


  鱼归儒深知这一路必然凶险万分,正面对上金国高手他尚有信心一战,但若论千里追踪,潜入敌境,只怕还未到燕云便死无葬身之地。“太皇他老人家可还好?金人是否还以礼相待?身边可还有旧人侍奉?”他一口气问完,旋即又摇头道,“必然是不好的,金狗又怎会善待他。我那些师兄弟一个个都死在路上,我苟且偷生,又有何用?”


  无情静待片刻,见他到底没有问出为何不救赵佶这样的蠢话,便温言道:“总算衣食无忧,且我见笔墨纸砚亦足够,只是不得流传。”


  鱼归儒怅然摇头,像是在自己说服自己:“确实倒也是安好。”


  无情敲了敲车壁,马车平稳地向前驶去。灯火伴着马蹄声的节奏摇曳,在渐深的夜色中使人昏昏欲睡。


  鱼归儒突然问道,“那位工匠……”


  无情眼里火光一闪,“完工当日自绝,我亲手葬的。”


  鱼归儒叹息道:“成大人也觉得这样最好,对吗?”


  说罢不等无情回答,他突然把玉玺往灯上一撩,那火苗窜高往玉石上舔了一口,留下一道焦痕。


  “靖康二年四月,有一晚太皇不小心碰倒了烛火。”他慢慢揉着龙尾,玉质在指力下崩出几道细小的口子。“烛火熏到玉玺,太皇却急着去救写了一半的字,又把它碰落在地。”


  无情颔首道,“多谢。”


  “成大人,我还有一问。”鱼归儒掏出手帕把玉玺仔细又擦了一遍,放回盒中,“别院地宫废墟中可还有其他……”

  

  无情似是早就在等这一问,推开手边暗格,拿出一个软布包袱,“除了玉玺外,还寻到此物。” 


  玉玺乃石,藏于水底淤泥中千年不腐,总能重见天日,所以他随机应变,把另一样更珍贵脆弱的东西 藏进了原本存放玉玺的地方。李归燕无神的眼睛似乎看到皇帝对他抗命的嘉许,含笑而逝。


  鱼归儒屏息看无情展开这件他猜了十二年的珍宝。  


    


  年轻的皇帝脸上带着真挚的喜悦,摔笔而起,双手接过那个黄布包直接打开,“朕就知道,有成捕头出手,必然马到成功!”


  二寸见方的白玉雕龙纽质,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字,玉质略显古旧,有几处不明显的沁纹,一角上还被熏黑了一块。赵构托在手里仔细端详把玩片刻,又试了一回红泥,将那盖上玉玺的空白薄绢就着灯火烧了,才开口,“朕往昔在御书房日日见父皇用它,南迁以来,每出圣旨,总欠这一分正统。今日传国玉玺失而复得,正统存续,可见我大宋国运未尽。”


  靖康二年,新帝在大名、东平一代领兵,再未回过汴梁皇宫,但此时却对焦痕裂纹毫不在意。鱼归儒固然心里早有答案,此时仍忍不住眉头紧皱,垂首不语。


  无情坦然拱手道:“恭喜陛下。”


  鱼归儒这才如被惊醒一般,随声附和,又道:“同传国玉玺一处被寻到的还有一幅画,臣看着像是太皇的真迹,不敢任意处置,一并呈献给陛下。”


  赵构虽然与其父一样热爱书画音律,但被时运推上皇位,几年间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力主迎回父兄的旧臣,他看似毫无建树,却稳坐大统,可见胸有城府,绝非庸才。与同样旁支称帝,耿直率性,一心思变的神宗截然不同。


  只是这薄绢方展开一角,赵构便神色微动,似已认出是何物,扫了无情一眼。


  大片湛蓝在簇新的御书房一片金碧辉煌中显得鲜艳夺目,经年未见阳光的色彩一如刚入画时般新鲜。尺余见方的绢面被宣德门占了下方三分之一,门外祥云缭绕,填满其余画绢的天空中一群仙鹤翩跹盘旋,姿态各异,生动有趣。


  “竟是这幅画。”赵构虚点在屋脊正中那一小片没有飞鹤的留空,“这幅图是太皇所绘,说来还与成捕头有几分渊源。如今经卿之手失而复得,倒成就一桩佳话。”


    


  宣和年间,正是高楼大厦终将倾覆前最鼎盛绚烂的年代。皇威与市井奇妙地融合,汴京的运河、街道和宫墙既处处彰显着皇家气派,又充满平民百姓的柴米油盐。皇帝恰恰是一个审美无可挑剔的高手,奢华与风雅前所未有地并存在每一处斥巨资打造的山川园林间。巨大的太湖石,人造山丘,各种移栽的古木,珍禽异兽,这些在任何商贾家中要被称为附庸风雅,连仕大夫掌握不好都显得恶俗的元素,统统捏在一个小小的艮岳里,结果竟然和谐美好。


  然而战事吃紧,朝局动荡,皇家园林再美好,皇帝总还是被锁在宫里的时间更多一些。


  从文德殿某一个窗口看出去,金碧辉煌的大庆门在夕阳下的剪影古雅别致,自从发现了这个角度,赵佶总喜欢在这个时刻站在这个窗口前,备齐一桌墨彩,却不动笔,一直望到宫灯初上盖过薄暮余晖。


  某日,皇帝可能来早了片刻,靠在软榻上浅寐,梦见些不可谓外人的旖旎,突然被什么尖锐的声响惊醒,汗透重衣,正要发怒严惩惊了驾的,又闻一声迭着一声的鹤唳破空而来。会看眼色的老太监伏在一边道:“禀告陛下,是外面来了一群鹤。这个时节,倒是少见。”


  皇帝从窗口望出去,明黄色的琉璃瓦把天色分成半边赤红,半边湛蓝,几只丹顶鹤落在屋脊和鸱吻上梳理羽毛,自在悠闲,彷佛这皇城天下的主人。只只羽如白雪,尾似点漆,额头上的一抹血红时隐时现。


  “快……快把桌子搬出去……”皇帝顾不上穿衣梳头,趿着鞋跑出去,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口中默念着“光线……我要光线……角度……”


  然后似乎是没找到满意的位置,他冲出门外,一路跑出文德门,拐入大庆殿前广场才驻足。


  后面跟着的一群太监立刻训练有素地在他周围安置桌椅,摆放纸笔,研墨铺绢,挡风遮阳。


  巡逻的侍卫原本也在惊叹这群突如其来的访客,突然见到皇帝,纷纷跪拜,口称祥瑞。于是太监们布置好一切,也都拜倒,念着“天降祥瑞,佑我大宋”。


  皇帝置若罔闻,只沉醉地看着大庆门上的鹤群。他眼中心中都只有这一刻的光影动静,皇权不过是与衬得天空格外湛蓝的明黄瓦片,江山亦不过是暮秋的万里无云,又怎会去思考什么吉祥附会。


  他开始调色,花鸟设色从主体起手,鹤羽黑白点朱,于是先调头顶上那一抹血红。只是朱砂,曙红,胭脂,怎么调都没有那抹既深沉又明亮的血色。一片绢布被点出几十点深深浅浅的红,皇帝倒掉的颜料已经染红了一杠清水。


  天色不可挽回地暗下去,鹤群渐渐安静下来,皇帝感觉到灵感随着光线和动态的流失而褪去,烦躁地摔笔,饱沾着红的笔锋圆转,带出一道弧,最后落在一襟红衣上。


  要避开这一道从天而降的墨水,无情有十七八种方法,但在御前能用的一种都没有。他只能接住那支湖笔,以巧劲送回画家手中。


  赵佶面色潮红,发丝散碎,心神全在层层叠叠的色块中,只觉得刚刚空了的手里又多出一支笔来,茫然四顾,才看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好一袭红衣,那些落在前襟上的色点相比之下暗沉空乏,索然无味。


  “陛下。”无情拱手道,“大庆殿该落锁了,请回吧。”


  赵佶狂喜,指着他的殿前司都挥使道,“找到了找到了,我知道应该用哪种红了,就是这种红,原来是我大宋官服,我大宋……快快快,还有时间,朕还有时间!给朕拿新笔来!洗笔!洗笔!”


  都是见惯皇帝耽于书画的样子的,无情对赵佶的疯话充耳不闻,留下值夜的禁宫侍卫,便只管自己出宫。


  夕阳最后的余光扫过大庆门西头的鸱吻,那群鹤突然又开始一声迭一声地鸣叫,只是此时听起来再无天光正好时的清冽风雅,在宫墙逐渐扩大的阴影中听起来反倒是有些瘆人。


  无情正行至门下,闻声弹出一枚飞磺,在大庆门上打了个回旋落回手中。怎料鹤群竟不受驱散,反而叫得愈发哀婉凄厉。不信鬼神如他,肩负皇城护卫,便也容不得这群扁毛畜生再多停留了。


  而皇帝此时仍守着他的空白画布,感叹天光凝滞,倦鸟归巢,时不待人,终究不能容他成画。


  无情的轻功不以内力激荡发动,全靠潜力巧劲,因此用起来额外轻飘,他飞身而起,凭空浮上丈许,贴在宫墙上借一手力,翻身落在门楼垛口上,再反手一撑,便落在大庆门屋脊正中。三起三落,一气呵成,如流云乘风,扶摇直上。


  鹤群终于被惊起,四下翩飞,搅乱风中的羽毛和发丝,把最后的光影揉碎,恣意地抛洒到唯一还在阳光里的人身上。


  无情若有所感,这不是他第一次飞上皇宫各处屋脊,却是第一次不带杀意地从这个角度俯视皇宫和汴梁。不为了寻找某一个具体的目标,只是单纯地,甚至是怀着好奇地看了一眼——


  南迁后的很多年,他都可以清楚地记起汴梁每一条街道,但那夕阳余晖里大庆门上的一眼,始终是梦里东京。


  


  瑞鹤图真迹在卢浮宫三天展览期满。到底还是冲着那神秘微笑来的游客更多,还未到闭馆时间,特展厅就已经提前清场。工作人员开始在各路专家及警力的共同关注下撤走真迹,挂出清仿作,更换导览文字。


  辽博馆长此次也亲自赴法主持回收工作,卢浮宫方面看到最终名单,黑心联络了不少宋史研究者。毕竟中国签证,尤其是文物研究方向的签证不好拿,但凡课能排得开的教授们都不辞辛苦打飞的的打飞的,赶火车的赶火车,天天围追堵截。最后一天更甚,展厅变成论坛,个个恨不得一口气把毕生研究全讨论明白。翻译小姐姐只觉得多长几张嘴也不够用。话题反复撞车后,馆长无奈露了一手英文,毕竟也是辅修文艺复兴史加多次世界巡讲过的水平,柴米油盐可能说不清楚,但两宋相关,就没有他用英文讲不出的专有名字,要是说到那些话题作品,经典理论,意大利语也能来上一段。


  基本实现无障碍交流后,话题就从艺术品本身发散到更广泛的历史研究领域。


  “通常说两宋对中国的重要划时代意义在于让一群从未认可过其他国家的人民第一次认可世界上是可能存在与本国并列的他国的。”一个讲一口北欧腔英语的专家发问,“所以我一直认为喜欢研究宋史的人天生都更具有包容心,更向往和平。请问您是怎么看待最近这些令人很难联想到包容、和平的声音的?”


  “其实海外的两宋研究一直有一种盲目崇拜的倾向,我能理解愿意研究非自身所在的文明,常常初始动机就是因为喜欢,因此专业的批判的声音总是更难得的。事实上在发展出先进的国家观的同时,两宋的民族政策有它的历史局限性。”这是一个经常被用来挑事的问题,馆长会心一笑,“当然这种历史局限性,同时期的其他游牧民族有更明显的表现,比如大家熟知的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和南人,几乎是和印度的种姓制度一样成熟有系统的划分了。”


  “对于《瑞鹤图》的作者,古往今来都是批判的声音远多于认可,诸葛馆长这么喜爱这幅画,有没有兴趣为宋徽宗平反呢?”这是个年轻的美国专家。


  “我认为徽宗——赵佶不需要平反,他作为艺术家的造诣从未被否认,我认识一个看到瘦金体就头疼的书法大家,也依然认可赵佶在书法界的重要地位。作为皇帝,历史告诉我们他是失败的,他本人似乎也对皇位也缺乏认同感,比如图中所画的建筑一般公认做宣德门,”馆长把众人的目光引向旁边北宋皇宫的平面示意图,“但其实从皇宫里是根本不可能看到宣德门这座外宫门的。一个长在深宫内院的皇帝,画的却是从宫外望向宫内的视角。徽宗并不是个亲民的皇帝,我常常认为这是代表他自己对宫外的人所看到的世界的好奇。”馆长想了想,又补充道:”封建制度对皇帝的要求更看重是否顺应时事而非是一套普世的明君标准,甚至有很强的随机性。比如有个经典的例子就是,把汉武帝与汉文帝调换位置,可能西汉政权走不到第四代。我认为不存在所谓平反,他对历史进程的推动作用有目共睹。”


  美国专家马上自以为幽默地接到:“按照我们现在的体制,徽宗说不定还真的能再来个诺贝尔和平奖。”


  “战争注定会结束,无论是凯撒还是宋仁宗,皇帝总要死去,而文明会留下。正如两宋灭亡千年后,汉人的概念还在我们中代代相传,而这样一幅幅没有生命的字画,让你们这些活在各种伟大的文明中的人们爱上另一个完全陌生的文明,并为之倾倒一生。正如这次失窃的两件展品,《瑞鹤图》因其经典的超现实表现手法,是当仁不让的国宝,而玉玺在雕工上并无特殊的艺术价值,其文物性不独特,因此只是二级……”馆长似乎是看到了展厅外的什么人,突然起身,“抱歉,失陪一下……”


  被晾在一边的专家们又延伸讨论了片刻,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能让馆长把目光从失而复得的国宝上移开的人,很快便有人从国际xj那里问到答案:“外面那个人是国际xj这次行动的特别顾问,说是提供了关键侦破线索。他本身也是个收藏家,来自一个古老的东方家族!”


  翻译小姐姐站得很靠近展厅大门,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专家们八卦这位神秘的收藏家兼刑侦专家,耳边老馆长河南口音的碎碎念里突然夹了一句字正腔圆的中文,碎玉一般砸在她听多了小舌音的耳朵里。


  她顾不上礼貌,蓦然回头。


  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他看起来很年轻,虽然坐在轮椅上,身形依然比大多数站着的人都更挺拔。


  他的目光里有一份沉甸甸的睿意,像身侧展示柜里历经千年的鹤样,雅旧墨彩融于薄绢,精瓷疏脆,却自有一股穿透岁月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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