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ntarella

竹园主人多爱宠,内嬖一人名金哥,性如火,无常情,爱则情深如许,否则弃若敝履。

【局六】Letzter Frühling

 Letzter Frühling



  海德里希遇刺的消息和他重伤但没有生命危险的消息同时传到六处在海牙的临时办公室。


  即使作为RSHA思维最敏捷的人,舒伦堡也不得不承认,在扫过第一份电报时,他像是被对着眉心开了一枪,大脑贯穿过一道灼热的空白,在阅读第二份电报的几秒钟内没有进行任何有效思考。


  第二份内容是对保护性跳闸的电路自动重启,让他马上回过神来。他一边没良心地想着这意味着多少额外的加班,一边把指节狠狠抵在嘴唇上。


  “帝国领袖知道这个消息了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


  送信的秘书倒是很平静,“这份电报就是从帝国领袖办公室转发来的。”


  “我知道了。”舒伦堡放下电报,“请替我通知舒伦堡夫人,我可能无法按时回柏林,具体时间待定。”


  “好的。”秘书顺手收拾起他桌上已经冷掉的半杯咖啡。


  舒伦堡觉得需要体现出一些人文关怀,于是非常体面地说:“这太好了,不是吗?”然后在秘书狐疑的目光里,赶紧补充道,“我是说,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当然,正如您说的。”秘书先生谨慎地回答道。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接到命令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赶往布拉格。同时一队盖世太保精英也将从柏林奔赴那陈旧阴森的捷克摩拉维亚首都。


  在布拉格的短暂照面中,舒伦堡敏锐地觉察出希姆莱似乎不愿意与他讨论遇刺事件的调查工作,于是他并没有像他愿意做的那样,第一时间亲自介入。走了一圈形式后,他连海德里希的面都没见上,就急急忙忙连夜飞回柏林处理另一桩不幸的事故——搭乘的正是遇刺者本人曾允诺要拨给他专用的其中一架飞机。


  感谢海德里希的鲁莽处置,几乎把一场刺杀变成激烈的巷战交火,以及国务卿弗兰克简单粗暴的一百万马克悬赏,尽管缺乏靠谱的督导,调查组很快得到各种线索。而这些线索,无论舒伦堡是否愿意接受,通过各种渠道源源不断地来到他的办公桌上。显然很有一些人认为他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在六月一号上午,盖世太保拖沓的调查进度让舒伦堡终于不得不主动向希姆莱汇报,以在刺客彻底逃之夭夭前及时明确一些关键方向,例如对有重大嫌疑窝藏刺客的几个村子适合采取什么程度的行动。一切都暗示着大量鲜血将要被泼洒在这片曾经岁月静好的土地上,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在无可避免的流血之前获得一些正式签字。


  “瓦尔特,我知道你跟莱因哈特一直很亲近。”帝国领袖近日像是因为替他的得力助手担心,而突然苍老了几岁,“他遇到危险,你也不好受吧。”


  舒伦堡感觉到一阵恶寒,赶紧回答道:“我辈自穿上这身军装起,便时刻准备着为元首捐躯,我相信局长也是一样。”


  “你这两天能抽出空来吗?调查的事情就交给穆勒吧。但我需要你代表我去探望一下莱因哈特。我实在抽不出空来。”


  舒伦堡吃不准希姆莱这么问的用意,这个想象力丰富又野心勃勃的年轻人甚至忍不住把元首有意任命他为代理总督的可能性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如果这是您的期望的话。我相信在他伤情有所好转后需要安排回柏林?我认为布拉格的医疗条件很有限,还是安排到夏洛特稳妥一些。”


  “不,他还是呆在那儿不要移动比较好。”希姆莱给了这个小伙子一个略微有些警告意味的停顿,“不过你说得对,斯拉夫人没有像样的医生。我准备派我的私人医生去接手治疗方案,你们正好可以一起去布拉格。”


  瓦尔特.疑心病晚期.舒伦堡在第一时间想到最坏的可能性,他试探着说:“我听说局长已经接受了手术,接下来只需要精心护理和康复的时间。”


  希姆莱不置可否,“莱因哈特真是个生命力旺盛的家伙。我敢说如果是你受了这样的伤,绝对活不下来。”


  舒伦堡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可不是吗,我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觉得手脚冰凉。”


  “即使是最优秀的雅利安人,也难免在卑劣的袭击中付出代价。”希姆莱十分遗憾地评论道,“元首也同意我的观点。”


  随后希姆莱像是突然忘记了这件事,开始大谈起早上茶杯里茶渣沉积的形状与乌拉尔山脉走势的巧合。特派医生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于是在一顿不得不就着占星术和猎巫轶事下咽的午餐后,舒伦堡驾驶自己的敞篷汽车出发前往布拉格。他今天穿了一身米色斜纹西装,看起来就像是个匆匆赶路的生意人,而他的乘客,同样穿着便装,身宽体胖,脱下白大褂后更像是个快乐的农夫。舒伦堡不认为在这个时候还会有暴徒采取当街开枪行刺的愚蠢做法。尽管如此他还是把配枪提前拿出来放在腿上——他对自己的枪法很有信心,每辆车的手套盒里都放着一支上膛的手枪,座位下面还有额外的弹匣。


  柏林的乌云被沿途乡间清新的空气吹散,晚春的温度和湿度适宜出游。舒伦堡吃不准这气压比柏林高还是低,但总之相当令人愉快,连最敏感的人都很难找到抱怨的立场。


  然而糟糕的乘客可以轻易毁掉这美好的旅程。不论医学博士盖伯赫确是否有真才实学,他的一番关于断肢再植的高谈阔论成功让舒伦堡娇贵的胃开始痉挛。在单方面手术讲座的间隙,盖伯赫诚挚地向见多识广的海外情报处处长咨询,是否在世界各地见过天生多肢或者多头的畸形人,他们将成为很好的实验对象。传闻中无恶不作的间谍头子终于被迫把车停在路边,匆匆开门把没吃几口的午饭吐了个干净。


  在后面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里,医生很识趣地缄口不言,直到安全到达总督府门口,才小心地说:“我刚才擅自观察了一下您的呕吐物,建议您还是尽快做个胃镜检……”


  舒伦堡狼狈地弓着腰,试图缓解被“呕吐物”三个字勾起的又一阵恶心。在一口气续上来后指着海德里希的临时病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感谢关心,您还是直接去看看局长的情况吧。”


  


  当天晚上十一点,舒伦堡处理完手上最后一份必须在当天审阅的文件,想起希姆莱关于探望的命令,才不情不愿地从海德里希的办公桌前站起来。


  窗外整个布拉格已经被静谧的夜色笼罩。为了不影响病人休息,穆勒和他的手下们驻扎在山脚下的奥古斯丁酒店。舒伦堡十分感谢这贴心的安排,一个没有巴伐利亚农民的总督府非常安静,令人愉快。他的小牛皮皮鞋在公元七世纪铺就的石砖上留下轻快的脚步声,给他嘴里漫不经心地哼着的维京小调打上节拍。


  守在门口的护士小姐长得很不错,考虑到这样一个绝对符合海德里希口味的妞儿正衣冠整齐地坐在门外打哈欠,舒伦堡开始相信他是真的受了重伤。


  金发野兽的睡颜其实很安详,充满恶意的眼睛闭上之后,浅金色的睫毛让随着年纪增长,发色逐渐变深的人怀念起天真无邪的童年。


  舒伦堡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很快为这被浪费掉的几分钟感到惋惜。他和海德里希都是大忙人,相处的时间总是被各种热烈的谈话和活动占满,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就连少数几次一起过夜的几个小时,他的身体已经精疲力竭到连舌头都动不了,还是不得不在睡梦里给针锋相对的帝国安全总局局长和军事谍报局局长打圆场。第二天醒过来他忍不住抱怨错误地把工作关系带上床只会带来额外的加班,而那毫无人性的上司竟然要他保证下次做梦时绝不梦到那个该死的海军老头。于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律师义正辞严地解释梦中的事情自律如他本人也无能为力。


  当时海德里希说什么来着?这个该死的纳粹头子居然不惜引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指责他对RSHA的忠心,直到收到保证下次一定梦到帝国安全总局局长狠狠踢军事谍报局局长的屁股,并且在一边拍手叫好才罢休。正如所有异端邪说都佐有奇妙的巧合,舒伦堡把后续几天他本人在错误的那个屁股上以相当耸人听闻的方式大展雄风的美梦归因于“潜意识”——至少他做了关于屁股的梦,并且执行了绝不梦到第三个人的命令。


  当时梦里的场景差不多就是这样开始,金发野兽因为受伤或者生病什么的原因昏睡不醒,毫无反抗之力,于是忠实的下属摸到床边——


  舒伦堡舔了舔嘴唇,双手下意识按上皮带扣。


  海德里希和他的合拍绝不仅仅体现在工作上,甚至工作反而可能是他们最针锋相对的部分。金发野兽喜欢可以任他摆布的小个子,虽然体力欠佳但巧舌如簧,而先天不足的人完全无法抵抗对这副强健身躯的本能崇拜。


  所以在吗啡的作用消退后,海德里希被伤口疼醒,怀着一肚子火气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只困得睡眼惺忪但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的小狐狸。


  他的被子被掀开,只穿着纱布的身体暴露在月光下,充满威慑力,而又有种奇异的脆弱。他的下属的眼睛和手指看起来都湿漉漉的。


  “你怎么在这?”捕捉到空气里那一丝见不得人的味道,他突然觉得伤口也没有那么疼了。


  舒伦堡正处于久违的贤者模式,懒洋洋地说:“帝国领袖派我来探视,我这是在执行命令。”


  “包括这个也是命令?”海德里希致命的目光在对方不太平整的裤裆上扫过,他好整以暇地说:“我流了很多血,很容易感到冷。”


  “我以为你的血从来就没热过呢。”显然某些人的舌头太久没有经历真正的苦力,迫不及待地要作死。


  海德里希试图坐起来,但在肉眼几乎看不出来的挣扎后放弃,他向对方伸出手。


  他的手臂还能活动自如,但没什么力气抬高。阴霾在舒伦堡的眼底盖过疑虑,他抓住那只熟悉的手,惊人的热度让他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在发高烧!”旖旎的余韵瞬间褪去,良心未泯的人为自己刚才对病人做出的事感到愧疚,急急忙忙把被子复原。


  但是他们心照不宣地谁也没舍得松手。


  “盖伯赫医生怎么说?”


  “说你吐得像怀孕两个月的女士。”海德里希不怀好意地说,“我很想告诉他据我所知至少得有四个月了,但这年头谁知道呢?也许你不愿意跟我来布拉格是有别的理由的。”


  舒伦堡还在适应手心里的热度,没什么心情跟参与这种无意义的斗嘴,“我来之前问过帝国领袖是否把你转移回柏林,他拒绝了,而且让我带着盖伯赫过来,他下午对你做了什么?”


  这弦外之音明显到海德里希这样的阴谋家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瓦尔特,你是把脑子也射在手里了吗?听听你在说什么!”


  屠夫式的粗俗让知识分子皱起眉头,“所以盖伯赫医生到底怎么说?为什么你现在还在发高烧?”


  海德里希在手上用了额外的力气,“瓦尔特,考虑到现在的情况,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说法——我认为,我非常确定我就要死了。”


  舒伦堡眯起眼睛,抿紧嘴角,下巴上的疤在光影交界处更为明显。


  “我知道你需要一些详细的解释,但是医学上的事情你可以明天或者之后的随便什么时候再去跟盖伯赫详谈。我们不必浪费时间在细节上。”海德里希听起来就像是在交代一件日常工作,甚至在说出一个长句时比平时流畅不少。


  “我本来想找你谈谈工作安排,但是好像又没有什么必要。”他继续说道,“帝国领袖在向我表明他对你的态度——我姑且认为他在今天前还不清楚我的情况——但是今天之后,这个态度就完全取决于你自己了。这点我对你很有信心,你总是不惜在讨好除了我以外的上级上付出最大的精力。


  “相信我,帝国里有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事。跟那个圈子里的其他人比起来,帝国领袖总体来说还是一个体面人。”海德里希总结道。


  “所以这就是你想跟我讨论的,海因里希.希姆莱是个不错的雇主。”舒伦堡惊讶于自己一向悦耳的声音听起来比对方的公羊嗓子更尖锐,“这就是你的遗言?”


  海德里希的蓝眼睛因为高烧而格外明亮,“我很自负,认为你依靠我是理所当然的,信任在客观事实面前是不重要的主观情绪。现在你必须重新思考把个人的忠诚放在何处,而我不得不请求你相信,我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


  舒伦堡立刻想出三种以上反驳的思路,他选择暂时先继续听下去。


  “对于那几个袭击我的人,我不清楚穆勒会提交怎样的调查结果。无论如何,那注定是一份对我无益的报告。我目前能向你保证的是我已经走在死亡这条路上。在这个前提下,我相信以你的善解人意,很容易理解这世界上已经鲜少有还能令我感兴趣的事。


  “在这些有限的事中……”海德里希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改变主意不再继续,“总算你还是个对我有益的人。”


  “请问你希望我怎样帮助你?”舒伦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嘲讽,事实上他一半心思在搜肠刮肚地回忆十多年前那些入门医学课程,与他先前收到的捷克医生的报告内容对比,另一半心思在评估有多少东西需要在他的保护人咽气前销毁。这不公平,他想,我才是那个需要帮助的人。他当然不是没有考虑过预案,在上次来布拉格的路上他就把那个“如果海德里希发生什么意外”的清单回顾了一遍,但是那个清单更多是基于海德里希突然倒台的假设,现在倒也没有坏到那个地步,他可以划掉一些东西。


  好在他的上司没有辜负他们多年来的默契,“我相信你会很乐于听到我接下来的保证:需要被处理掉的东西正在被处理掉。明天你会带着我的授权去柏林附近的几个地方,做一些现场决定,此外你不需要有更多的担心。”


  然后他并不给下属时间反驳,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你在今晚还能为我提供的服务。”


  这是舒伦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碰海德里希的小提琴。这把并不名贵的私人乐器后来成为其主人的随葬品,又在恶魔的长眠被数次破坏后不知所踪。


  海德里希并不喜欢格里格,所以他放纵自己演奏《加德》。记忆中大提琴的谱子并不适合小提琴的音域,而他也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乐手。


  在他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时,海德里希用滚烫的手心揉搓着他僵硬的手腕,说:“谢谢。”


  于是拙劣的乐手又磕磕绊绊地演奏起《最后的春天》。

  

  


  回到柏林后,舒伦堡抽出一天半时间走访完海德里希并不太长的清单,其中有早就在他的关注列表里的地方,也有让他背后发凉的意外收获。他开始在这件飞来横祸中看到机遇的背面,海德里希的情报帝国比他想象中更庞大更危险,而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在给汽车加油时感到力不从心,快四十个小时没合眼后,他已经分不清胸腔里到底是什么器官在疼。他忍不住心怀恶意地想象,如果猝死在海德里希前头,那个现在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等死的人该有多气急败坏。


  距离上一次他从办公室溜出来已经过去四个小时,舒伦堡吃不准要不要在去最后一个目的地前回去收一次电报。看了眼手表后,他还是调转车头往出城的方向开去。如果那份电报现在已经在办公桌上等着他,那它还可以再等两小时。


  他以比通常更快一些的速度开到那个狩猎者小屋附近。一路上他努力不去想海德里希会以什么方式抹去那一晚的痕迹,或许他们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间小屋会像从未接待过两个雨夜的不速之客那样,被疲于征战的人们遗忘在丛林深处。他本就有着过目不忘的天赋,尤其在做危险的事情时会格外警觉,他能回忆起那一晚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个动作,开的那瓶34年的波尔多,打碎的那个玻璃杯,弄脏了之后被丢进壁炉烧掉的桌布,床单的颜色和第二天早晨投影在墙壁上窗帘的花纹。他甚至记得靠在门廊上看海德里希在木头栏杆上蹭掉靴底的泥,一边欣赏猎装长裤里时隐时现的肌肉线条,一边不屑这粗野的动作。


  然而这一切就像他这两天来马不停蹄抹去的东西一样,必须化为那金发野兽呼出的最后一口气。


  显然海德里希再次证明了他毕竟是海德里希。舒伦堡的车停在一片焦黑的废墟前。他不用下车去查看,那片黑灰中连一段完整的横梁都找不出来。


  这里不在清单上,因为已经没有这里了。

  

  


  伴着月亮升起,舒伦堡回到亲王大街8号。他从静悄悄空荡荡的秘书办公室判断那封不可避免的电报暂时还没来。


  在继续工作了几个小时候后,案头的电话突然响起来,舒伦堡下意识挺直了腰杆,


  “瓦尔特。”对方的声音明显弱气了许多,不仅温柔得很,还在电波里拉出些缠绵的意味,“我想我是不能再指望收到您主动给我打的电话了。”


  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舒伦堡心想,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来支烟才能处理好这通电话,但桌上的烟蒂提醒他这两天已经抽得太多了。


  “瓦尔特,你在听吗?”


  舒伦堡叹了口气,把听筒夹在耳朵边划开一根火柴,“说吧,莱因哈特。”


  “也差不多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是吗……”他从牙缝里挤出意义不明的气音,颤抖的手指试了几次才点着香烟。


  他们很默契地都没有提那个清单,或者清单之外任何额外的地点。聊了一会东线的局势后,舒伦堡开始汇报手上几个项目的进展,大概说了五分钟,然后被来电者打断。


  “这些不着急,你之后直接向帝国领袖先生汇报吧。”海德里希没忘记加上先生两个字,在最坏的情形下他更珍视这些细节中获得的恶意快乐,“你个人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舒伦堡愣了一秒,脱口而出:“穆勒到底是不是苏联间谍?”


  “这个不行,换一个。”


  “赖歇瑙元帅真的是死于心脏病吗?”


  “有什么区别吗?下一个。”


  “戈培尔夫人和那一位……”


  “下一个!”海德里希在他身体允许的条件下叫喊起来。


  “你什么时候死?”舒伦堡咬牙切齿地问道。


  垂死的野兽笑了:“我尽量等到明早你上班后再断气。”


  “我今晚睡觉前会把电话线拔掉的。”


  对面一边抽气一边笑得停不下来,“早点回去睡个好觉吧,小瓦尔特。明天肯定是很长的一天。”


  “现在我面前还有十几份文件,有的是从我去海牙前就放在这了。托您的福,过去一个星期内我都睡在办公室。不过谁知道呢?考虑到很多报告等你死了之后也就不用准备了,也许我应该直接把这些文件扔进垃圾桶。”苦逼公务员把连续加班的怨气向电话那头不负责任的顶头上司一股脑倾泄出来,听起来委屈极了。


  “有什么意义呢?看看你留给我的这些计划,吞并Abwher?我要卡纳里斯那个烂摊子做什么?协助罗斯福吃掉英国?还是带一队人去巴哈马把温莎夫妇绑架回来更容易些。”舒伦堡已经不记得上次吃到点像样的东西是在什么时候,胃酸烧得他心慌意乱,口不择言。如果这是一场庭审,他恐怕并不是一个侃侃而谈的辩护律师,而是在证人席喋喋不休丢掉一切体面的原告。


  电话那头似乎是有一声很长的叹息,然后他听见那个人问,“你是在哭吗?”


  香烟已经烧到尽头,一腔烟火憋在肺里,舍不得呼出。


  “你是在为我哭吗?”


  舒伦堡吐掉烟蒂,仰头透过鼻子里喷出的幻相看到吊灯叠出重影。八年的时光像一支不禁抽的劣质俄国烟。他已经三十二岁了,比遇到他时的海德里希还要大了两岁。也许下次眨眼,就能超过他现在的年纪。海德里希终于不会是那个处处走在他前面的年长者了。 


  电话里安静到连呼吸声都是打扰,谁都没有更多的话可以说,于是告别的时刻悄然而至。


  正如他们的相遇全由年长者主导,告别也是如此。


  海德里希的声音从未如此柔和:“晚安,我的瓦尔特。”


  “晚安,莱因哈特。”舒伦堡对着被掐掉的电话线轻轻补充道,“再见。”


  那天晚上他睡得很香。那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睡得这么好,不用操心醒来时会发生什么意外。


   


  


  Grieg Op.57, No.2, Gade


  加德是格里格的老师和知音,加德去世后格里格作此曲以纪念。局当然知道狐狸喜欢的作曲家都有哪些作品,他就等着这首呢。


  Grieg Op.34 Two Elegiac Melodies - Herzwunden & Letzter Frühling


  最后的春天,对狐狸来说1942年的春天可能也是最后的春天了。


评论 ( 6 )
热度 ( 142 )
  1. 共1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cantarella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