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ntarella

竹园主人多爱宠,内嬖一人名金哥,性如火,无常情,爱则情深如许,否则弃若敝履。

【小楼二十周年】芦雁

  


  这是宣和二年一桩无中生有的无用之事。


  

1


  “这便是你主人用来捎信南下之物?”


  那鸟倌的汉化说得还算流利:“正是。上京有芦雁下蛋的地方,我们知道它冬天往南飞到宋国的大湖。王爷买来最轻的宋纸,把阿骨打写给我们皇帝的信写一千份,给所有芦雁绑在腿上,让它们飞往宋国。这样宋人就知道阿骨打要我们皇帝一起打宋国,我们皇帝说不,我们有‘檀渊之盟’。”


  因此连带着汴京纸价翻了三倍,没等查到源头,就连赵佶都被惊动,反复询问是否新出了什么传世文章。


  无情只觉那寥寥几笔勾画出的大鸟实在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此鸟在汴京附近也有?”


  “可以抓到养,但是冬天要暖和,不然会死。”


  无情点头,他已记起是在宫中见过,养在一丈高的樊笼中,赵佶常常以之为主题作画,“此鸟能飞行?”


  “飞很快。”那鸟倌说着,在摊开的地图上指点,“每年秋天,芦雁从大辽飞到宋国过冬,第二年春天再回来。现在白天比晚上短了,它们出发,明天就到黄河了。”


  无情问道:“若是途中被人射杀如何?”


  “民间猎户若是熟知迁徙路线,按着节气日夜守候,常有猎获。这畜生一旦开始迁移,飞得最快的和最慢的前后都在一日内,至多不过两日,倒是不费功夫。”


  无情再问:“若有人想将它们尽数扑杀又如何?”


  鸟倌骄傲地挺胸说:“不可能!它们虽然有固定迁徙路线,但总是十几只一起飞,多的有几十只一起飞。即使有一千名弓箭手,一直狩猎三天,也有一只两只逃走!”


  无情略一沉吟,道:“你把具体路线图画出来,我好命人尽快取到密信呈上朝廷。”



2  


  中秋夜,月朗星疏。


  凉风刚刚好能透过轿帘,带入一丝新鲜水汽的味道。


  无情从假寐中醒来,操纵轮椅滑出轿子,抬头看向北面寥落的星斗。


  他的四个童子悄无声息地散入芦苇丛中,准备回收并销毁被猎杀的芦雁身上可能携带的消息。



3    


  汴京城向东北出七十里,有一大片北临黄河的湿地。


  此处水草丰茂,淤泥缠足,地形复杂,平日只有渔夫在其中捕些小鱼虾米做饵食。唯独每年白露前后会热闹一些。那几天约摸是各种候鸟南下行至黄河的时候,方圆几十公里只有这一处适合落脚,因此芦苇丛里便多见各种羽禽。有大如灰鹅的芦雁,小似雏鸡的旅鸽,皆是猎户的意外之财。今日所获,明日便是京城贵人盘中的野味,自家碗中也能多几星油花。

  

  梁三担每年此时都要来这片湿地蹲守,为得是猎只大雁去镇上换块猪肉过中秋。但许是今年天凉得晚了些,眼看已是中秋,他所获不过两只小鸟。傍晚时好不容易候着一队大雁飞过黄河,足有十一只。梁三担大喜,急忙搭弓,却眼看着头雁一头栽下去,被别人抢了先手。雁群瞬时乱了队形,向四面散开。他的土弓射不到那么远,只得瞄着队伍中间的一只等着它们再飞近一些。随后几个呼吸的功夫,那被打散的雁群竟然被一只接一只射落,无一逃脱。


  梁三担知道是遇见了高手,自觉晦气,只得把自己从泥里拔出来换个地方再蹲着。怎料雁群出现,那位高手又是故伎重演,先射头雁,又接二连三把整队射了个干净。


  这片湿地由东向西,少说宽有二三里,这人偏要跟自己在一处抢生意,还专挑大鸟打,梁三担不服,索性收起弓箭,朝最近一处大鸟被射落的方向摸去,想要会会这位抢生意的同行。


  他平日做的是猎户营生,不谙水事,在这片暗藏沼泽的芦苇里多绕了几个弯,很快便迷失了先前有人射鸟的方位,几乎不小心走到深水里去。


  天时变幻,风急云涌,凝露成霜。


  后半夜的寒气让梁三担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又看到两队几乎同时飞抵的大雁被隐藏在芦苇中的猎手尽数射落。这些大鸟下坠时凄厉的叫声在水面上久久回荡。逐渐升起雾气中,这片给北归候鸟提供补给的湿地像是突然长出了一张无形的死亡巨网。梁三担跌跌撞撞地摸回硬土地,此时他已经不想再会这位抢他生意的同行了。


4  


  三日后,京中神侯府


  棋局过半,黑子正劲,白子势颓。


  刘独峰执黑,落手再吃一子。“先生若有决断,不妨直说,不必用棋局打机锋。”


  诸葛小花摇头:“要你陪我下局棋便这许多废话。”


  刘独峰:“柳鸦一事,我与你那位大徒儿看法一致。你既然默许他出京拦截,此时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诸葛:“废话说完说官话。”


  刘独峰瞪眼,把夹在指尖的棋子一摔:“罢了罢了,总之这棋我不下了。你是让我三子的棋力,下成这样好没意思。”


  诸葛叹气,便也停手:“你非要把什么话都说明白才是没意思。”


  “难道你这神侯府还能隔墙有耳不成?”


  “若是没人探听这神侯府里在说什么,我才睡不安稳呢。”神侯府的主人笑眯眯地敲了敲棋盘,只见盘面上的棋子突然自动按照黑白从两边滑回棋奁,然后棋盘从中间打开,翻转拼出一张地图。“你棋力不如我,未必不能赢我,只因我心不在棋局,而柳鸦飞不过芦雁,则是天赋所限,与有没有心无关。”


  刘独峰直言道:“你总不能认为耶律淳不是耶律延禧的对手。”


  诸葛白眼道:“刘神捕是不是黄袍加身的戏文看多了?强扭的瓜不甜,当皇帝这种事情是勉强不来的。他若是有心篡位,当年与耶律章奴联手即可,何必等到今日。”


  “只要我们能让耶律延禧相信叔父有心篡位,辽国必将内乱再起,他实际想不想倒是无关紧要。”


  “耶律淳一边暗中与金人议和,一边向我朝再提‘檀渊之盟’,同时表面上又对他那侄儿忠心不二,倒真是个可怕的人物。”


  “可惜那耶律延禧不成器,只踩到第一环便已经上钩。”


  诸葛的目光从地图中的辽国移向更北方的金国,冷笑道:“你猜公相知不知道你们伪造媪相的书信离间耶律淳与耶律延禧?”


  刘独峰见诸葛直指“柳鸦”最核心的手段,便痛快地说:“我此事做得十分干净,唯一变数便是耶律淳竟突发奇想用这些扁毛畜生传信给我朝百姓示好。但有成贤侄出马拦截,莫说蔡京,即使童贯本人知道又能如何?”


  诸葛小花起身走到窗前:“他们的使者自重和元年起就往来渤海。”


  刘独峰:“这我早有耳闻,辽国未除,便想着要找新的靠山了。”


  诸葛:“为了讨好官家,他们向完颜阿骨打开的条件是燕云十六州。”


  刘独峰一愣:“倒是难得干了些有用之事。”


  诸葛:“假借他人之手收复的失地岂能长久,又哪有真正天真之人。”


  刘独峰顺着诸葛的目光看向窗外,原本藏在夜色中的小楼亮起了灯。他有些动容,起身道:“我们这些老家伙坐在案前纸上谈兵,成贤侄却是自收到消息起直熬到今日。以一人之力拦杀数千只归雁,这般惊人之举,可惜不能为外人知”


  诸葛冷冷道:“你知他辛苦,就不要拿这些事惹他。”


  刘独峰自知此时若是理亏示弱,便要被这老狐狸记下债来,“你的徒儿,自己不心疼?这京师眼皮子底下的事,我若不主动找他,他无非是多花功夫查明了再来找我对峙。”


  “有限之力,不该多管无用之事。总要有这么一个教训。”


  “他还年轻。你我年轻时又何尝不是好管天下闲事?”


  “你这说的是江湖话。”


  刘独峰晒然一笑:“是。”


  “只可惜了那些畜生。我们争斗不休,却让它们遭殃灭种,”诸葛看着小楼的灯火复又熄灭,叹了口气,“官家倒是喜欢得紧呢。”

  


5  


  宣和二年是个百年一遇的暖和年份,直到腊月里汴京才下了第一场雪。


  御鸟园里冻死了一对芦雁。向来脾气还算温和的官家大发雷霆,下令杖毙那个玩忽职守的内监。刘贵妃不忍,觐言道芦雁乃是民间常见之物,下令再去捕几对来便是。


  官家于是饶了那内监的性命,取出年前照那对芦雁所作的画卷反复观详太息,却不提派人捕雁之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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